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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4章 舍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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役所人滿為患, 辜大排了好久的隊才將自己下面二十五號人的名字錄上。

當日在龍口,被李恒活捉的有三十來口,但其中七八口如老伯一般,沒被選得上。那些老人家, 被安排去工坊, 負責日常事務,也算是有個著落。

站在他旁邊的,卻是顧青山在河堤上的那些民夫。他們比辜大更激憤些, 怨裏面還帶了恨,滿身上下都是火氣。這也可理解, 本是躲兵災的流民, 千辛萬苦找著龍口這個好地方,也有個穩固能吃飽飯的活兒。結果堤修了一大半, 眼見明年還要繼續, 工坊的宿舍也給備好,好日子能看見了, 一紙令下,卻要他們去戰場?心理落差之大,沒當場揭竿而起, 已是冷靜。

果然,在錄名的時候, 衙役多問了兩遍‘何處人士’, 一個壯年便惱得要打人。

辜大擠進去, 強力將那人抱住, 給拖一邊兒去了。那衙役丟了面子,尤不肯放過,要追著罵,守在一邊的顧瓊給硬擋住了。只一句話,“差爺,看看你周圍。”

那衙役轉頭環視,卻見自家已經被民夫和莊人包圍起來。民夫統一穿著堤壩上發的青衣,個個身強力壯,怒目而視,拳頭握得死緊;那些莊人卻穿什麽的都有,有在哭的,有拉著兒子不讓走的,還有拖兒帶女不忍丈夫去的,唯一相同的,是那眼中的血光。衙役心頭一緊,生了怯意,生怕民變起來自己頭一個遭殃,立時算了。

顧瓊站在人群中央,身邊繞了長生和幾個護衛,再外面幾圈卻是自家莊上的莊戶小子。

辜大沖他點點頭,自去了另一側。錄名是按照名姓和村莊住處分的,一村一莊,各家人各聚在一起。辜大的那幾十人,沒有家,自然單算;至於那些民夫,更是浪蕩人,有的甚至連從何處來都說不清楚。自然而然地,這些未來的新兵分成了兩大部分,一邊兒是龍口人,一邊兒卻是原來的土匪和後來的民夫。

涇渭分明。

錄名完畢,七八個老兵帶著七八百的後生,從役所出發。

隊伍稀稀拉拉,拖出去好幾裏地。

四面八方的鄉人趕來,有給兒子塞衣服和鞋子的,有給親爹送雞蛋和銀子的,場面慘不忍睹。

辜大步行走在路上,有往日好事的人問,“辜大,你那匹烏孫好馬呢?怎不騎了去?”

“那是夫人的馬。”他沈穩道。

“你去幫將軍打仗,她連匹馬都不舍得送你?可不是小氣?”

辜大看那人一眼,沒說話。

“都聽說了,但凡是莊上的人,去顧家二少爺那邊掛了號的,都能得一身新衣裳和武器。比關外面那些空手去的,好太多了。不過,同鄉畢竟是同鄉,你們這一群土匪和流民,跟他們是不一樣的。關鍵時候,可看出來不同的吧?”

幾個年輕耐不住的,便要打過去。

辜大張臂,攔住,道,“去打仗,耍的可不是嘴皮子。”

“說不過人,就來橫的?”

辜大只笑笑,道,“玩的,是命。”

那人便不再說什麽,卻感覺有些氣勢不足地丟了面子,回自家人中去,一陣兒小聲。

辜大遙遙地看著越來越遠的小莊以及莊後的大山,深吸了一口氣。

此行,必不負夫人重托。

顧皎其實最見不得分離的人,每每在網上看些親情愛情相關的小視頻,最後都會熱淚盈眶。有時候故事的情節還沒開始,只配樂走低,便忍不住了。越長大,越知曉現實,內心脆弱的點便越多,隨便碰到哪兒,情感便入潰壩的潮水肆意起來。

可身臨其境,她才知那些眼淚都是矯情。

她站在自家的圍墻上,只遠遠地看著,便於心不忍。眼淚不要錢一般從眼眶裏落出來,將前襟打得透濕。特別是顧瓊那二貨坐在高頭大馬上,沖著小莊的方向用力搖手,她便有些繃不住了。

以往學過讀過關於戰爭的詩詞爭先恐後地湧上來,那些無可奈何的悲愴,滿腔熱血化為悲涼,將她纏得無法呼吸。

肩頭上,沈甸甸地,背上了許多條人命。

顧皎不知自己站了多久,直到那些新兵走完,鄉民無可奈何地散去。小莊的門敞開,開始有車馬出去,這是往郡城去的糧車。

龍口豐收,稻谷收了許多,無法一次運完。

柴文茂騎馬,在旁邊監督著;王家老爺陪在身邊,手執馬鞭,不知說了些什麽。

顧青山也加入其中,甚至有些其樂融融的樣子。

至於更遠處,則是其它莊上出的糧車。

一片浩浩蕩蕩,龍口肥腴之地的膏脂正在向外流淌。

便有過路小兒問母親,“車裏裝的是甚?”

“稻子。”

“都運走了嗎?那咱們吃什麽?”

“不是咱們家的,是老爺們家的。”

“要是老爺們家的都運完了呢?”

想著家中送出去的兒子,支出去的米糧,母親良久無語。

小兒未得到答案,拉了拉母親的衣袖,“娘,咱們吃什麽呢?”

朱襄翻身下了赤紅寶馬,韁繩丟給旁邊的衛兵,徑直往大營裏走。

她認準了一頂白色的帳篷,撩開帳子,熱氣混著肉香撲面而來。

“關上,冷風竄進來了。”柴文俊的聲音。

“這才幾月?那般怕冷?”朱襄放下帳子,“十月而已。”

“北邊的朔風,刀子一樣。”柴文俊縮在皮袍子裏,面前放置了一個小火爐,火爐上燉著熱熱的湯水。白湯中有金黃的肉塊翻騰,也有幾片新鮮菜葉子。

“快來,咱們開吃了。”朱世傑招呼,“你送信說要回來,我還料是明朝,不想卻是今晚。”

朱襄脫下披風,接了侍衛遞來的熱毛巾擦臉,看了一眼鍋子,“吃的甚?”

“烤肉湯鍋子。”柴文俊幫她歸置披風。

顧皎送來的軍糧中夾了許多肉制品,其中大部分是整雞和豚肉。她的處理方法看起來極簡單,便是整個的雞入烤窯烤得焦黃幹香而已,然不知用了何種工藝,卻散發異香。取一只或者半只烤得幹的雞入清水清燉,再略放一點她送過來的油脂,湯很快就白稠如奶。下些新鮮的蔬菜,或者紅薯粉制成的粉條,撒點點細鹽,簡單又鮮美。

“不錯嘛。”朱襄坐下,“我在前面,三天能吃一頓肉便不錯了。”

五指橋和談崩潰,雙方立時擺開陣仗。互相警戒著往後退縮,去了河口擺開陣仗。

河口乃是一片小的沖積平原,有城,有坡,攻守兩便。

京州王得了地利,青州王便攻得艱難些。

現下,李恒領著三千的先鋒軍,正在找機會突襲。青州王和一幹謀臣卻在後方的大營的,伺機而動。朱襄是閑不住的,便領了些人,兩邊兒傳遞消息。

她也是餓得著慌了,拎起筷子便開吃。柴文俊幫她布菜,等她吃的差不多了自己才開吃。

朱世傑皺著眉,“你若是不慣,便別去前面,在大營裏好好呆著。”

“不要。”朱襄放下筷子,“天天見著你帳子裏那女人的臉,就難過。你自己想想,回去怎麽跟嫂子交待。”

“有甚好交代的?不過是個暖床的丫頭!”朱世傑被妹子當面指責,很有些下不來臉。

“暖床的丫頭?不是小夫人嗎?”朱襄接了柴文俊遞過來的湯,熱熱地喝了一口,“你那親衛叫的,我都聽見啦。”

朱世傑沖柴文俊一個眼神,柴文俊道,“阿朱,延之那處可有甚缺的?”

朱襄不答,一口氣將湯水喝完,起身道,“我先回帳睡一覺。明朝去父王那邊朝會,下午又走。”

說完,走了。

朱世傑被慪得,指著她的背,“你看看,你看看。知道的說是親妹,不知道的,還當是我姐姐。”

柴文俊不評價,只道,“大哥,我也先走了。阿朱要是等得久了,又該生氣了。”

“走吧。”朱世傑揮手。

柴文俊便轉身,不想朱世傑卻道,“文俊——”

“甚事?”他問。

朱世傑看著他,道,“文俊,龍口那些小事,便不要說給小妹聽了。她性情雖如男子,但到底是婦人家,只怕會壞了大事。”

柴文俊拱手,退著出去。

秋末的涼夜,天高雲淡,山影巍峨。

四面都是篝火和營帳,火光將人臉照出螢黃的光來。

柴文俊準備散著回自己的營房,不想旁邊一個胳膊伸出來,將他強力地夾走。他欲呼叫,朱襄的聲音卻傳來,“書呆子,少叫。老實交代了,你跟我哥憋著什麽壞呢?”

他忙道,“郡主放開,快放開,不能喘氣了。”

朱襄放開,整了整衣裳。

柴文俊手捂住頸項,有些埋怨,“阿朱,你又粗魯了。”

“你要是不說實話,我還能更粗魯。要不要試試?”她問。

“那你說老實話,突然回來做甚?”柴文俊問,“我不信你是想我了。”

“幫恒哥送一封信,信已給了魏先生和父王。”朱襄道,“好,現該說你們幹了甚?”

柴文俊略有些不自在,左右看,尋到一個無人的地方,將她拽了過去。

朱襄笑了,“果然是滿肚子壞水,見不得人的事。是不是?”

“郡主,話豈可如此說?各為其主,罷了——”

“什麽時候我哥成你主了?”她好笑。

柴文俊嘆口氣,“我不幫你哥,還能幫誰?你另外幾個哥哥?”

朱襄不笑了,沈吟不語。

柴文俊這才道,“郡主將我看得太壞了些,其實不過是常規操作。現仗打起來,輜重和人手吃緊,便發了征兵和加稅的令。若紅薯當真那般高產,問題應是不大。小嫂子那邊,應能撐得住。”

“撐得住?你那個堂兄,出了名的會刮地皮,再加上世子小夫人的爹興風作浪。怎麽撐?”朱襄點著他的額頭,“恒哥的脾氣你不知?他將小嫂子看得那般著緊,若他在前面打仗,小嫂子在後面出事,只怕到時候一刀將你宰了。提前告訴你,若他要殺你,我絕不救你。”

柴文俊張了張口,突然委屈道,“可若是為了郡主,我卻能舍得出一條命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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